人生好樣的／因為他值得
【聯合報╱文也仁】
2010.07.09 03:30 am
圖／吳怡欣
輔導紀錄記載他中輟了一段時間，那段時間他就住在菜市場裡，餓了就偷攤販的東西吃，還曾被報案處理。哇！好輝煌的紀錄，只是我納悶著，為什麼一定要轉到我的班上？
畢業典禮的彩排時間，阿星的鞋底脫膠了，讓他走起路來好彆扭。看他時而彎腰把塗上黏膠的鞋底按了按，時而用力跺跺腳，但鞋底的軟墊還是隨著步伐一開一闔，看在眼裡實在有說不出的憐惜。
孩子中輟紀錄輝煌
父親過世寄人籬下
好命的孩子，鞋子壞了可以向父母撒撒嬌，或者經過一番吵鬧，便可以換一雙鞋，可惜阿星沒有這樣的機會。
他是我執教十多年來命運最坎坷、也最安分的一個小男孩，所以，我打算送他一份特別的畢業禮物！
記得五年級上學期的開學日，個子不高，皮膚黝黑，有著兩顆圓溜溜眼睛的阿星，和一身酒氣的父親出現在辦公室。聽說這孩子轉到我班上，我趕忙前去了解一番。
原來，阿星隨著父親在菜市場擺地攤，除了生活不定之外，母親又因精神疾病住在療養院裡，父親成天醉醺醺的，阿星於是成了沒人管的孩子。
輔導紀錄記載他中輟了一段時間，那段時間他就住在菜市場裡，餓了就偷攤販的東西吃，還曾被報案處理。哇！好輝煌的紀錄，只是我納悶著，為什麼一定要轉到我的班上？
經過了解，原來阿星的爸爸和班上阿輝的父親是擺地攤認識的朋友，阿星的爸爸自認沒有能力撫養、管教孩子，才不得已把阿星委託給阿輝的父親。在特別的安排下，阿星成了我班上的一員。
逃家、偷竊、學習中輟……看到阿星過往的「輝煌事蹟」，真讓人擔憂。當我還沒能更進一步認識阿星時，阿星的父親因為飲酒過量引發肝臟病變而往生了，那時我才知道，原來阿星還有一個弱智、而且失聯許久的已成年哥哥。失怙的阿星，成了名副其實寄人籬下的孩子。那時的我，對阿星就有無限的憐惜。
沒人願意他來做
體貼窩心人緣好
中輟過的阿星，除了學習意願明顯低落外，其他的表現可圈可點。資源回收時，沒有人願意理會堆積如山的垃圾，但阿星會主動說：「老師，沒有人要做我來做！」俐落的手腳，兩三下就把垃圾都分類好了。
當我率領全班同學在豔陽下揮汗如雨的整理花圃時，眼見小兵們都棄我而去、躲在陰涼處聊天，就只有阿星夠義氣的繼續和我一起「衝鋒陷陣」，還很貼心的對我說：「老師，我負責的部分都已經做好了，還有沒有需要幫忙的？」
當我努力拿著拖把清理教室時，其他的同學都視而不見，阿星卻會很體貼的說：「老師，我幫你洗拖把！」
阿星雖然課業表現不佳，但對師長夠體貼、夠窩心，也極受同學歡迎。所以，當我有好吃的餅乾、美味的糖果時，我會偷偷的對阿星招招手，讓他好好品嘗一番，這時我還會好話勸說：「阿星，一定要好好讀書，至少要多認識一些字，以後看得懂文件，才不會受騙。」阿星總是靦腆的點頭答應。
但我心裡明白，阿星長久以來的習慣並非立刻就可以改善，所以只要有機會，我便耳提面命的鼓勵他。儘管一直到畢業前，阿星還是一手歪歪斜斜的錯字，但他卻對我說：「老師，上了國中我會努力的，現在我也會自己主動看書了！」
勤快認真不缺課
送鞋當畢業禮物
從阿星進到我的班上一直到畢業，除了請父親過世的喪假之外，從未缺過一天課，外加他勤快、肯做，贏得許多老師的讚賞。
畢業典禮的會場布置也是阿星做得最多，隔壁班的老師便對我說：「畢業典禮頒獎一定要給阿星一份，他做得最多。」是呀，一切我都看在眼裡，包括腳底那雙讓他走起路來挺彆扭的破鞋子！
畢業典禮前一天，我帶阿星來到鞋店，老闆娘親切的招呼：「帶兒子買鞋呀！」
「不是兒子，是我的學生！」
老闆娘驚呼：「現在怎麼還有這麼好的老師，買鞋送學生呀！」
其實不是我好，是這孩子值得我這麼做。
當著老闆娘的面，我特別稱讚阿星說：「這孩子很勤快，幫了我好多忙，所以我打算買一雙比較好的鞋子，送他當畢業禮物。」
老闆娘還玩笑說：「以後要孝順老師喔！」
開什麼玩笑，我直呼：「不不不，以後要多幫助需要幫助的人。」
這老闆娘也不是省油的燈，馬上聽出我言下之意，所以在結帳時特別說：「為善不落人後，老師，我從來沒優待過這麼好的價錢喔！」老闆娘少算了三百元，這讓我們師生倆心裡暖暖的。
畢業典禮時，看見阿星穿了新鞋，腳步輕快，臉上的笑容也自信了許多。離開校園之前，阿輝的爸爸帶著阿星前來向我道謝，他要阿星對我深深一鞠躬。
其實阿星的表現真的很棒，他做了很多其他小朋友都不願意做的苦差事，我為他付出，是因為他值得我這麼做。
阿星畢業了，我送他一雙堅固耐穿的鞋，希望可以讓他穿久一些，當老師的我別無所求，就是希望自己的學生能走出屬於自己的康莊大道！
【2010/07/08 聯合報】@ http://udn.com/
